【伪装者】【天台】红
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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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天风在那一刻突然想起来很多事情,从刀片划过他颈脖的那一秒开始回溯,纷至沓来塞爆他的脑袋,那让他感受到了类似于缺氧造成的疼痛。一桩桩一件件掠过他的眼前,直到飞机上的那一眼倏然停住,于是那个有闲心给小女孩儿变魔术的世家少爷的脸和眼前这张开始重合,没什么变化,就是现在他脸上溅着的红色,有些刺眼。
他突然才意识到那是他的血。
因此他慢了一步,直到明台把刀片往下咽的时候他才来得及阻止。暗色的血全滴在他的手套上,刺目的眼色让他的眼睛涨的发疼。
他想明台那样得多疼啊。
他又看着明台看他的目光,才后知后觉的想,他教出来的学生,现在得多疼啊。
不是他嘴里那片刀,是他王天风给他划的伤。
那个想法终于让王天风自己也感觉到了疼痛,不是从颈脖处的那道伤口,是从心脏开始爆发出来的疼,一下子充斥了四肢百骸,然后在颈脖处徘徊的久了一些,让他差点喘不过气来。
还好他还有点力气,还能尽力呼吸,他得看着明台,他可不能让那混账小子真的把刀片吞进去。
他王天风死了无所谓,明台死了,不行。
生杀予夺,在明台身上,还是他王天风说了算。
谁让他是他老师。
他有些麻木的想着,不愧是他教出来的学生,杀伐决断片刻没有含糊。当年飞机上那个不谙世事的小少爷,如今走到这一步,还不是他王天风的功劳。这个想法让他有种奇怪的骄傲与欣喜。
王天风未必不后悔。不过那一刻他已经想不明白这件事情了。他只是想着如果,如果他一开始没在那飞机上把那明家小少爷绑过去,如果他早早放了明台回上海,如果他没有制定死间计划,如果他……
哪来那么多如果。
还不是一步一步,都在他王天风的安排下,走到了这一步。
刚刚那小子说了,让他跟他走。王天风想着自己当时差点就点了头。他见不得明台那副模样的,他喜欢明台笑着,又或者张扬着,带着少年的意气风发,骄傲的惹人讨厌偏偏惹他王天风喜欢。可现在明台红着眼眶,死死咬着牙根看的王天风都替他疼,看上去下一秒就要哭出来,偏偏还这副摸样的让他跟他走。
好啊,一起走吧,自此不管这山河风云变幻,你看他王天风还端端正正的穿着明台送他的那身西装,明台手上还带着他送的那块表,连多余的东西都不用带了,到那维也纳还是巴黎的别墅里头,种种花养养鱼,没事斗斗嘴,有闲情了还能打上一架。
王天风都有些想笑出声了。
出息。
谁不知道啊,一盘棋下成这样,落子无悔的。
王天风其实挺遗憾。他们从来没有好好的拥抱过。抱得最紧的时候,竟是到了这最后一刻。明台扑上来的时候少年郎身上清爽混着硝磺气味一下子充盈着他的鼻端,他的脸颊蹭着他的,体温毫不吝啬的交换。
温软而又怀念。
他就想着,之前怎么就,没好好拥抱过呢。
多可惜啊。
明台抱他抱得很紧,以至于他身上的炸药都隔得他肋骨生疼。明台绝望的吼叫就在他耳边炸了开来,炸的他耳膜发疼,连带着五脏六腑都绞在了一块儿。
他教出来的学生,整天一张不涉世事的单纯面孔,生气的时候腮帮子一鼓白眼一翻,最多最多被他揍得狠了红着眼眶。可什么时候那么绝望过。
王天风有些心疼。
可他教过他的,他让他谁也别信,是明台他自己,没学会。
他还教过他,要硬着心肠,千万别生了感情。可惜他不成器的徒弟,就是不听他的话。
怎么就生了感情呢。
你看你看,走到这一步,得多疼。
偏生他还没什么资格教训他学生,都是动了情的,谁比谁好过。
万幸汪曼春终于反应过来了,在他彻底失去力气前制住了明台。那个时候王天风所有的意识都开始模糊,他努力睁着双眼盯着明台那张脸,他想着至少他得记住这个,以后到了地狱里受罪的时候,还有个念想。
就是那张脸上溅着红,着实讨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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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曼春在那一刻突然想起很多事情,纷至沓来一下子涌进她的脑袋里,差点让她招架不住。所以她慢了一步。
倒不是见不得血。她汪曼春手底下那么多条人命,生生死死不过是一眨眼。兴许哪一天她这条命也交代了去,在别人眼里头,也不过就是一眨眼。
只要别是她师哥开的枪,死也就死了。
那是明家小少爷倒在地上的时候,汪曼春脑子里唯一的念头。
其实汪曼春不是没怀疑过明台,不过她见过的那个明家小少爷,成天顶着一张无辜的脸,怎么看都是个世家少爷,活在这乱世里头依旧那副模样,也是头一份的运气。
可惜了,可惜了,偏偏遇上了王天风。
汪曼春挺喜欢明台的,有的时候,也未必不是真心把他当个弟弟看。可她看到明台最后那副绝望的样子,不知道为什么,只想的起来她自己。
连带着她都开始感受到那种疼痛了。
求不得,求不得。偏偏这份求不得还怪不得他们自己,要怪只能怪这世道,连吹过的风都狠厉如刀。
还好人救过来了,养了几天,被刀片伤到的舌头也能说话了,把人关到了七十六号里头,她汪曼春亲自审问。
几日不见,那个意气风发的明家小少爷,像是被抽去了魂。
他抬着眼问她。他说,你们这边的人啊,是不是都那么狠心。
汪曼春看着他冷笑,她想说这军统出来的人,怎么就这点能耐。笑着笑着她就开始心慌了,她想说人家都说她汪曼春心狠手辣,可怎么也比不上这明家小少爷。
至少她对着明楼,怎么也动不了手。
可你看这明家小少爷,刀片叼在嘴里,可有半分的犹豫。划过去的时候干脆利落,从人颈脖里喷涌出来的血啊,溅到他脸上,才那么一点。
他是想要和他老师死也要死一处的。她汪曼春对着明楼,可舍不得。
你看,谁狠一些。
只不过七十六号大刑上来的时候可不会有半点心慈手软了。没多久那养尊处优的少爷就是一身的血,可偏偏木这张脸一句话也不说,眼神空落落的,也不知道落在那里。
汪曼春抬着他的下巴逼着他和她对视,可明台看着她,张张嘴,发不错一丁点儿声音。
那天审讯结束以后,汪曼春到家了才想明白他动的几下嘴唇,是个什么意思。
你说他疼么。
问她汪曼春啊,她又怎么知道。她顶多知道在这个乱世里头,不论是谁和谁,都别想有个好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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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台低着头,看着自己身上的伤痕。
他有些想不起来哪里来的这些伤口了,大概有鞭伤又或者别的什么。伤口上的血都结成了块儿,那让他才有胆量看上几眼。
黑乎乎的一片,不是红色。
最初那几天他甚至有些没办法分辨出红色了,看到的都是灰蒙蒙的,就像他老师的那晚上穿的那身衣服的颜色。
他给他在香港买的那身衣服,怎么也没想着,是这种时候看他穿的。
他想着想着就开始头疼,他想他上辈子大概一定欠了王天风许多钱。
……这辈子都没还完,下辈子还要接着还的。
明台已经很累了,可是除了最初的昏迷,他一直保持着清醒。他不敢闭上眼,微微一闭,脑海里就是王天风倒下的模样,他们那个时候那么绝望的用尽全力睁着眼睛看彼此最后一眼,留下的记忆就都是那副惨淡模样。
一脸一身的红。
难看的很。
他的老师不应该是那个样子的。他应该一身军装,胸有成竹意气风发,把谁都算计个干干净净就是没人算计的了他。然后看他明台的时候该板着一张脸,却在自以为他看不到的时候,偷偷笑两下。
一眨眼就是满脸满身的血。
明台总是想伸手替他堵住,手才伸出去,才想起来,那刀片还在他手里握着呢。他茫然无措的看向他老师,可那老狐狸偏偏一句话不说,只望着他笑。
一副早知如此的该死的通透模样,恨的明台牙痒痒。
但终归逃不出这个结局吧。
到了这个地步,站到了对立面,终究是这个结果。老师毕竟是老师,早早就看了个透彻。可明台偏生不爱那么想,他想着若是有个如果,他日山河平靖了,便把那军装利利索索的一脱,之后万般情愫,那些日子里不方便开口的,他明台一样一样的,说给他老师听。
在上海或是随意那里买栋房子,做点生意或是教教书,再闻不着那刺鼻的硝磺味道,也不必整天见着满眼血色,安安稳稳,晴日绵长。
……若是当时,同归于尽了,未尝不是好结果。
明台没被上刑的时候总觉得王天风就站在他眼前,他就低着眼不去看王天风的目光,躲躲闪闪之后总归鼓起了一股子气,下巴一抬冲他老师讲说,是你教的好。
是你教的好,要不他明台那一刀下去,怎么如此不留情。
要不他那刀片往下吞,怎么都察觉不到半分的疼。
可他就想问问,他想说老师你怎么就背叛了呢,你怎么能呢,他想抓着王天风把话问个清楚,又想低声下气问他一句,老师你疼不疼。
一个字都没问出口,眼前的王天风,又消失了个干净。留下黑乎乎的一堵墙,上面溅着不知道多久以前的泛着黑的血迹。
还好那血不是鲜红色。
明台记不清楚他是第几次被捆到刑房了,那个时候他终于开始感知到疼痛,从每一处传到心脏,偏偏口舌处的伤,一点都不疼。
哪有刀片割在咽喉处那么疼。
明台甚至记不住当时的自己有多绝望了,甚至连王天风的模样都开始忘却,只剩下充斥着他所有视线的红色,如同地狱里漫上来的烈火,一口把他吞噬,连皮带肉,狠的就像王天风一样。
狠的就像他自己一样。
后来明台总算从七十六号出去了,离开的时候总算把那块被收缴了的表带在了身上。可惜表已经不转了,鲜血溅到里头,在表芯里面生了锈。
明台把那表放在贴身的口袋里了。他也不知道为什么非要那么干,可就是觉得,总得把老师的一点什么留在身边,不论是那块曾经属于他的表,还是那块表里,溅着的他的那几滴血。
看到那块表的时候明台会有种刺骨的疼痛,可偏偏在疼痛之后,还有一二分安宁。
结果到后来一场任务里,那块表给弄丢了。明台放着自己满身的血不去管,发了疯一样去找也没找着。最后被明楼硬是给拖回了家,把那小少爷扔沙发上了还没回过神,直愣愣盯着他哥问。
你说,老师是不是还没原谅我。
明楼一懵,得,还是让这小子知道了。他原是想替那疯子瞒着自家弟弟的,可怎么瞒得过那明家小少爷的七巧玲珑心。
可又能怎么样呢,叛变还是没叛变,你杀了我又或者我杀了你,生生死死,由着那世道,由不得人的。
后来明台总算能闭上眼睛试图得到一点可怜的睡眠的时候,他总能看见王天风,穿着第一次见面那身衣服,做的端端正正人模人样的问他。
明台,你恨不恨我。
明台记得自己张了张嘴,说可恨你了,好不容易给你定身衣服,你怎么还穿着这身旧的呢。
王天风听了直笑,说着好好好就把衣服换了,明台送他的那一身,合身的很。
也没有沾着满脸满身刺眼的红。
王天风说,明少爷,还满意吗?
明台傻笑着几步凑上去,给他理了理不怎么服帖的领带,还特意把带着那王天风送的那块表的手腕在他面前晃上几晃。
他说,不满意,若是就这么陪他一辈子,他明台才能饶了他。
王天风就那么一口应了下来。
好啊,一辈子。
明台应该是特高兴的笑着的,长手长脚就粘着他老师不放了,贴在他耳边嘿嘿嘿的傻笑,可手摸过去潮乎乎的,也不知道是他笑出来的一脸泪,还是摸着的一手鲜红。
再后来再后来,终于有了个太平盛世,明家在上海根基不倒,当年那个小少爷也在生意场上叱咤起了风云。都知道姓明的老板当面笑着一派温润,行事却雷厉风行万般手段,不抽烟不喝酒也不爱泡女人,孤孤单单一个人到了如今,生意场上的人都言说,看不透。
当时有人给明老板送一块表,当年的老款式,因为早就断货了,因而才有些珍贵。那姓明的拿在手里看上半天,送礼的本以为是喜欢的不行了,那明老板又把表扔了回去。
送礼的像是听着他嘀咕了几句,听不太清。依稀间说的似乎是什么不是不是,表是好表,偏偏少了那一块红。
看着他那样子,也不知道,想起了谁。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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